案例 | 黑洞：“爱之心”养老公寓集资诈骗案始末

黑洞：“爱之心”养老公寓集资诈骗案始末

2021年12月30日，湖南省长沙市中级人民法院对震惊全国的“爱之心”养老公寓案主犯作出一审宣判。爱之心公司负责人干某佳及其弟弟罗某，以集资诈骗罪被判处无期徒刑。法院认定，2010年成立的爱之心公司，租用村集体安置用地建设养老公寓。在资金链断裂的情况下，引进具有非法集资经验的团队，通过收取老人的养老公寓床位费进行运营，最终造成6.07亿元集资款未归还。涉案的83名“业务员”或管理人员均获刑。2022年5月10日，经湖南省高级人民法院二审，驳回主犯干某佳上诉，维持一审原判。

搭建非法集资架构

几年前，不少长沙、株洲、湘潭等地的老人，在参观完位于长沙市天心区的爱之心养老公寓后，开始算一笔账——交数万元，就可以成为会员，住上长沙条件最好的养老院。交钱越多，“床票”即床位费的折扣越大；如果暂时不住，交的床位费可以变成投资，获得10%的年利息。实际上，这些是爱之心公司针对老人们的“洗脑话术”。

案情显示，在大规模引诱老人交钱买“床票”时，“爱之心”的资金链已经断裂，并因此引入了“收益稳定”“到期赎回”的非法集资模式。其真相是以养老为名，行变相吸收资金之实。长沙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认定，2013年11月，因资金严重短缺，公司董事长干某佳通过邹某金等人，引进在养老行业具有非法集资“经验”的任某辉（另案处理）的广西团队，并约定以存款本金25%的回报将非法集资业务承包给任某辉、黄某德、张某建。该三人成立爱之心公司市场部，搭建具体集资模式，拟定《养老服务合同书》，雇用业务员，通过发传单、开推介会等途径，向社会公开虚假宣传爱之心公司的经营实力，引诱客户预定养老床位及服务。

上述合同约定期限一般为三年，根据投资资金多少，每满一年赠送投资金额9%～13%不等的床位补贴券；合同期满后，未进行养老消费的会员，爱之心公司将投资本金及获赠床位补贴券进行回购。2016年起，为缓解前期集资参与人投资款到期需要兑付的资金压力，同时可以在非法集资时宣传夸大爱之心公司的影响力和实力，干某佳陆续成立市场二部、三部、四部、五部、六部投资养老公寓骗局流程，以存款本金15%～22%的回报外包非法集资业务。同时，公司陆续成立直营性质的湘潭市场部、株洲市场部，市场部内部设经理、主管、业务员，主管和业务员按订单大小共同享有投资本金4%～6%提成，经理享有本市场部所有存款本金1%提成。2016年后，爱之心公司陆续增加一年期、二年期合同。主犯干某佳供述：“公司主要业务是通过与投资人员签订《养老服务合同》收取投资款，来进行资金周转、运营，公寓经营基本上赚不到钱。”

然而，这种“击鼓传花”、拆东墙补西墙的诈骗模式，最终崩盘。至2019年8月案发，爱之心已发展客户5792人次，吸收资金8.11亿元。干某佳公司的财务人员证实，该公司账目混乱，所有投资款均进入干某佳个人账户。而该案的第三个被告人、爱之心公司市场一部、三部的负责人黄某德的银行流水显示，其获得的提成资金约1000万元，黄某德个人获利600多万元，这些钱被他用于打牌、买奔驰、做直销。上当的五千多名老人，则损失不一，少则支付了2.2万元床位预订费，多则缴费达50万元。不少受害老人捶胸顿足投资养老公寓骗局流程，欲哭无泪。

非法建公寓“诱惑”老人

受害老人难以接受“爱之心”爆雷、投入无法收回的事实。他们向办案人员反复强调，在将毕生积蓄投给“爱之心”之前，他们进行了考察比较。“爱之心”获得天心区民政局的行政许可，更重要的是，老年公寓建成两栋豪华大楼，并取得长沙市城乡规划局的“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位于天心区大托铺街道兴隆村何家垅组的两栋新建的高层老年公寓，曾吸引众多老人前来参观并投资。“有两栋豪华大楼，具备养老规模，房子是老板自己的，不会跑路。”“项目被列为天心区政府重点工程，天心区的相关领导曾去视察、调研，以及剪彩。”这是很多老人之所以选择投资的定心丸。

2018年，爱之心养老公寓项目被列为天心区重点工程。此外，天心区多位主管领导曾多次视察爱之心养老公寓，参加公寓二期工程奠基仪式，多家当地媒体对爱之心养老公寓进行了宣传。“如果是非法的，政府怎么会允许建两栋楼，还会获得官方认可？”有受害老人表示。涉案一审判决书显示，“爱之心”两栋老年公寓大楼所使用的土地，并非国有建设用地，而是从村民手上租来的村集体安置用地。“2010年12月21日，爱之心公司与天心区大托镇兴隆村村民委员会签订土地租赁合同，租用该村何家垅组36.18亩村集体生产安置用地用于养老公寓开发建设，期限15年。”

天心区金融办某主任介绍，由于爱之心养老公寓所用土地为租赁的集体土地，租约只有15年，项目建设一直走走停停。此外，由于公寓所在位置在2010年建设之初无具体的城市控制性详规，项目未向市级规划及国土部门报批。然而，爱之心养老公寓最终在2016年得以建成，并入住了200多名老人，让后面参观考察并大额投资的老人们“满怀憧憬”。

办案机关查明，爱之心养老公寓的建成离不开该公司负责工程报建业务的承包人王某国。“他以40万元承包了爱之心项目的容积率调整，并成功让爱之心项目的容积率从无调为1%。他负责爱之心公司的报建工作以后，先后报批国土证、用地许可证、项目一期规划工作联系单的前期所有工作，包括控规指标录入、总图审批、方案审批、单体审批、项目的民办非许可证、项目实测、定位红线图、相关职能部门征求意见等。”在给爱之心养老公寓报建过程中，王某国获利120万元。

明明只有600个床位，为何会吸引来5792人次的会员？许多被骗老年人诉说，一是他们在切实有养老需求的情况下，亲自去“爱之心”参观“眼见为实”，看到了“爱之心”“长沙最好”的养老条件。其次是干某佳等人给他们洗脑，“国家提倡民间资本办养老，私人老板又没这么多钱，就从老人身上募一些，（好的养老机构）都是这么搞的。”所以，很多老人接受了“爱之心”“营销团队”推出的方案：“入住长沙条件最好的养老院，交钱越多，床位费的折扣越大；如果暂时不住，交的床位费可以变成投资，获得10%的年利息。”打着“养老工程”的旗号，通过集资诈骗，干某佳从最开始的资金紧张、四处躲债，到最后做成了一个8亿多元的资金盘，其个人“身价”上亿。

从重点工程到“犯罪大坑”

爱之心养老公寓描绘的美好前景，不仅让老年人相信，一度还取得了政府部门的认可。在“爱之心”爆雷前三个月的2019年3月14日，其养老公寓入选“湖南省国家城企联动普惠养老服务专项行动储备项目”，是湖南省发改委公布的96个项目之一。爱之心养老公寓的宣传墙上，到处张贴着各种得到政府、政策支持的文件。如，爱之心养老公寓项目2010年获天心区发改局批复的文件；2016年11月，爱之心养老公寓取得长沙市城乡规划局的“建设用地规划许可证”。2017年7月，爱之心养老公寓获得天心区民政局的行政许可。2018年4月，爱之心养老公寓被列为天心区政府下达的年度重大项目投资计划等。

其实，爱之心养老公寓从一开始向老人预售床位时，就被贴上过“非法集资”的标签。2016年7月，长沙电视台政法频道就曾以“长沙再现老年人投资黑洞”为题，披露了“爱之心”以年息1.3万元让老人预存11万元订床位。彼时，爱之心养老公寓尚在建设中，而预订人数已超千人。2014年2月至2015年6月担任爱之心公司总经理的邹某金证实，2014年5月“爱之心”非法集资就曾被媒体曝光。“干某佳、张某建、黄某德等人都已认识到这种融资模式的非法性，但公司仍然继续从事非法集资活动。”天心区检察院某工作人员说，2014年8月28日，公安机关就对“爱之心”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正式立案侦查。本案另案处理的周某宪介绍：其于2013年12月到2015年在“爱之心”任出纳。2014年5月，公安机关曾介入调查，爱之心公司按要求进行了退款。由于种种原因，公安机关对“爱之心”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立案后，侦查进展缓慢，直到2019年才正式查处。证人肖某良证实，干某佳通过找关系消除对爱之心公司的负面报道。2016年8月26日至2018年6月14日，干某佳向其转账436.5万元用来“以钱灭火”。

主犯判无期83人获刑

2021年9月，备受瞩目的爱之心养老公寓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在天心区法院开庭审理。在庭审现场，有83名被告人因“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接受审判，他们均为爱之心养老公寓级别不同的“业务员”，负责宣传推介“爱之心”的养老模式，并促使老人购买该养老公寓床位。案发时床位总承载量约600个，但最终发展了客户5792人次。天心区法院最大的审判庭，年轻的被告人站满一排。他们操着普通话回答审判长、公诉人和辩护人的提问。对于旁听席的受害老人来说，这些身影和声音都如此熟悉。

据起诉书显示，爱之心老年公寓管理有限公司2010年7月22日成立，注册资金2000万元，法定代表人干某佳（另案处理）。干某佳代表爱之心公司与天心区大托镇兴隆村村民委员会签订土地租赁合同，租用该村何家垅组36.18亩村集体生产安置用地，租赁期限15年，自2010年12月31日至2025年12月31日。该项目2011年开始动工，截至案发，未办理报建、1号栋环评批复、施工图审查备案等手续；未缴纳规划保健费、人民防空异地建设费，未至民政局进行养老机构登记、备案。该养老公寓于2016年10月9日投入使用，案发时，公寓内入住养老会员229人。

庭审查明，爱之心养老公寓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自2014年8月28由公安机关立案侦查，2019年8月因无法偿还被害人到期本金息后“崩塌”。该案非法吸收公众存款金8.11亿元，仅退还本金2.04亿元，还有本金6.07亿元未退还。受害人达4739人。在未退还的资金中，工程建设1.36亿元，员工提成、工资、费用等1.15亿元，运营及其他费用0.28亿元，用于支付利息0.7亿元，对外投资净投入1.4亿元，有待查明去向的资金1.14亿元。值得一提的是，因相信养老公寓床位稀缺有升值空间，受害人中还出现了80后、70后。

2021年11月16日，爱之心养老公寓从原总经理倪某平、邹某金到一线业务员共83名被告人，一审分别被判处八年六个月至缓刑不等的刑期。法官在宣判时强调：“侦查机关扣押的涉案财产，相关被告人在本院退缴的违法所得，都将依法折价拍卖、变卖或者直接按比例退还给受害人。”庭审中，有业务员被告人及其辩护人表示，他们相信“爱之心”是规模较大、社会知名度高的正规公司，所以也让自己的母亲投入了7万元养老金到爱之心。

此案的主犯干某佳等4人因涉嫌集资诈骗罪，可能被判处无期以上徒刑，遂移送至长沙市中级人民法院起诉。2021年12月30日，长沙市中级人民法院以集资诈骗罪对爱之心养老公寓案主犯干某佳等人作出一审宣判，判处被告人干某佳、罗某无期徒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没收全部资产；判决黄某德、张某建有期徒刑十五年。其余唐某杰等人，则以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九年至四年不等。2022年5月10日，经湖南省高院二审，驳回主犯干某佳上诉，维持一审原判。